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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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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押立郊外的莽莽草原上,無數的武士隳突而來、叫囂而去,各色旌旗翻卷,如暮雲如朝霞,羅圈甲、翎根甲、連環鎖子甲閃耀著成片的烏光,好似黑雲滾滾翻騰,鐵蹄聲如雷、鋼刀光勝雪。

這是中亞霸主海都的軍隊,西起蔥嶺之巔東到黑海之濱從無對手,他們的主人海都為了蒙古大汗寶座,驅策這支軍隊與北元血統最純正戰力也最強悍的蒙古武士,年年在杭愛山征戰不休,打了個勢均力敵,雖然在前年那場決定人類歷史走向的漢元之戰中敗下陣來,畢竟殺伐征戰的老底子還在,那股兇殘嗜血的兇性還在,仍舊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雄師勁旅。

中亞的吟游詩人,曾經如此描述這支給無數民族帶來毀滅的恐怖大軍:“他們揮動戰刀,好像萬道閃電劃破長空;他們射出羽箭,猶如吞噬一切的暴風雪”!

塞爾柱突厥的老牧人盧姆凱斯,遠遠看著海都大王操演他的無敵大軍,幹癟的嘴唇蠕蠕而動,輕聲祈禱著:“至高至大的安拉啊,您要毀滅可憐的南蠻子,完全可以從天空降下滅世的火雨,何必動用這支魔鬼般的軍隊?”

中亞成百上千的民族,心底深處還留著關於世界征服者的諸多記憶,無敵的雄師、血腥的殺戮、神出鬼沒的戰術、千裏奇襲的雷霆一擊……無論自比天中紅日的太陽汗,還是空前強大的花拉子模,在世界征服者的鐵蹄之下都化為了白骨塵沙,那些弱小的漢人,又怎麽可能是他們的對手呢?

老牧人盧姆凱斯想到海押立城中接觸過的漢商,就覺得大漢的崛起簡直是一個笑話,因為那些隨著駝隊遠道而來的漢商,待人從來都是和和氣氣,他們的保鏢也從來不在沙漠戈壁荒無人煙處幹其他各族商隊最喜歡幹的“劫富濟貧”的勾當,真是怯懦到家了呀!

在整個西域和中亞,牧人、商人和強盜,是可以互相轉換的,盧姆凱斯年輕時也沒少幹刀頭舔血的勾當,在中亞各族看來,這恰恰是武勇和智慧的體現,而漢人從來不幹這些,他們總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做生意,所以在中亞各族看來,漢人簡直是懦弱和愚蠢的代名詞。

“哼,我要是年輕三十歲,也去投汗王的大軍,運氣好搏個千戶百戶,運氣差也賺個盆滿缽滿!”盧姆凱斯很有些遺憾的甩著牧羊長鞭,遠遠看著金頂穹廬大車上威嚴無比、恍如天神的中亞霸主海都,眼睛裏帶著三分羨慕、七分嫉妒,十二分的熱切。

正如盧姆凱斯所揣測,此時此刻的海都非常高興,那位囂張到極點、也一直把他死死壓了一頭的偽汗忽必烈,已經成了可憐的喪家之犬,帶著二十來萬部民和區區三五萬控弦之士,從西蒙古一路奔逃,借道他的地盤邊緣跑去了伊兒汗國。

忽必烈自然倒了黴,伊兒汗阿魯渾也好不到哪兒去,這位遠房堂兄弟雖然憑借鐵騎強弓收覆了三分之二個呼羅珊波斯,可都是內陸比較貧瘠的地區,沿海富庶的阿巴丹等城市,還在大漢海運的支持下負隅頑抗,雙方打得筋疲力盡,誰也奈何不了誰。

金帳汗國嘛,固然受到的削弱比較少,不過所有蒙古人都知道,金帳汗國的開國汗王術赤,乃是孛兒帖被擄走之後懷下的敵人的骨血,成吉思汗可以不計較,黃金家族的叔伯兄弟們還記得清清楚楚呢,忙哥帖木兒要問鼎大汗寶座嘛,就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了。

這樣算下來,蒙古大汗的寶座,竟然是非海都莫屬!

宰相納爾設看了看志得意滿的海都,用探詢的口氣道:“啟稟大汗,咱們的八萬大軍已經整訓完畢,糧草也已齊備……”

海押立、玉龍傑赤、撒馬爾幹各萬人隊的統領,世襲上萬戶阿拉坦上前兩步,自告奮勇的道:“咱們這次一定要拿下哈喇和林,兵進玉門關,取了南蠻子的江山。忽必烈丟了祖宗打下的江山,汗王再取了回來,到時候我看天下還有誰好意思和您爭奪蒙古大汗的寶座!”

阿拉坦是蒙古語“黃金”的意思,這位黃金將軍的話,聽到納爾設耳朵裏卻有些有些好笑。

阿拉坦隨海都兵進關陜,二十萬大軍在涇水河畔大敗虧輸,狼狽奔逃而回,這位死心眼的將軍一直認為漢軍的勝利完全是他們狡猾的火焚涇河之計,所以一直不服氣,叫囂著要給南蠻子一個狠狠的教訓。

可身邊這位汗王嘛,納爾設善於察言觀色的目光,捕捉到了海都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忠臣勇敢的阿拉坦,我們的軍隊並不是用來和漢軍交鋒的,既沒有必要,也……”海都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對屬下實話實說:“也沒有那樣的實力。”

阿拉坦頓時急得臉紅脖子粗,正待分辨,海都又搖了搖手,長嘆道:“我知道你的武勇,可不要忘了,伯顏、阿剌罕、張弘範、阿術、塔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是智勇雙全的名將、百戰百勝的統帥呵!”

阿拉坦緊緊的抿著嘴唇,他決心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絕不比那些聲威赫赫的前輩們差。

海都雄心勃勃的臉上,卻浮現出幾分疲倦之色,作為統治中亞數十年、與忽必烈爭奪汗位的老狐貍,他非常清楚自己和漢軍之間的實力對比,別說中原漢地,就連蒙古草原,他現在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但中原只是蒙古帝國的一部分,蒙古草原嘛,也許大元朝軍隊裏來自草原腹地各部族的那顏貴族武士們很看重,對於開枝散葉的蒙古各汗國而言,武士們早就和當地的塞爾柱突厥人、波斯人或者俄羅斯人結婚生子,現在的軍隊骨幹早就是本地出生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蒙古人,對他們來說似乎草原故地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那麽未嘗不可在現在的疆域上做蒙古大汗啊,要知道成吉思汗登上大汗寶座的時候,地方還只有蒙古一隅之地呢。

為了這個目標,他整訓軍隊,並非對付漢軍,而是應付可能來自伊兒汗和金帳汗的壓力!

海都毫無避諱的告訴阿拉坦,黃金戰將明白了這些,神色很有些尷尬。

“確定放走了忽必烈,漢軍就不會走北疆麽?”海都還是有些不放心,惴惴不安的問自己的宰相。

納爾設扳著手指頭算:“所以才必須放忽必烈去波斯啊!一方面,傳說波斯聖女和大漢皇帝有情,若波斯有難,皇帝多半會提兵去救;另一方面,忽必烈是大漢最仇恨的罪魁禍首,漢軍一定會追著他的腳步去波斯的。”

海都點了點頭,前一段時間憑借他的力量,是可以和喪家之犬的忽必烈爭衡一番的,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擊敗過境的忽必烈,但他沒有這麽做,就存著把禍水引向波斯的念頭。

無論是援救波斯聖女,還是追擊忽必烈,大漢皇帝都應該翻越蔥嶺,去找伊兒汗阿魯渾的麻煩。

良久,海都很有些不放心的問道:“可要是大漢貪得無厭,要把海押立和玉龍傑赤也收歸版圖呢?”

納爾設怔了半晌,有點兒拿不準:“照說,宋人軍隊從來沒有出過玉門關,在他們眼中,河中這些地方都是不毛之地,應該不會感興趣吧。”

可海都心頭那種惴惴不安的念頭愈演愈烈,終於在納爾設的勸說之下,海都已經決定了,遣使去和大漢皇帝談判,大不了,大不了將蔥嶺、輪臺(烏魯木齊西北)以東的土地,包括哈喇和林都承認是大漢的領土,再相約兩國互不侵犯,開邊貿、通往來,這樣也就差不多了吧?

“十餘年前伯顏丞相滅宋,宋朝君臣稱孫尚且不能,如今咱們卻要約為兄弟之邦,真真是、真真是……”阿拉坦手微微顫抖,覺得窩囊到了極點。

海都卻不這麽認為,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弱肉強食,當年元強宋弱,忽必烈執意滅掉宋朝,當然宋朝小皇帝稱孫都免不了做俘虜;如今漢強元弱,暫且低頭也算不得什麽嘛。

他把臉一虎,沈聲道:“阿拉坦,你要反對本汗的決定嗎?”

蒙古帝國的將軍們粗魯野蠻,在汗王面前放肆一點算不得什麽,但絕不能挑釁汗王的權威。

感覺到海都口氣裏的森寒之意,阿拉坦立馬跪下稟道:“末將並無此意,末將是汗王的鷹犬,一切惟汗王馬首是瞻!”

嗯,海都滿意的點了點頭,膝下有忠勇無畏的將軍,草原上有揚鞭躍馬的八萬控弦之士,要擊敗自身難保的伊兒汗和實力大損的金帳汗,似乎也不太難,蒙古大汗的寶座,也仿佛在向自己頻頻招手。

海都威嚴的坐回金頂穹廬大車上,成為遠看猶如神祗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威嚴深沈的聲音恍如自天際傳下:“阿拉坦,你繼續操練士兵,將來對付金帳汗、伊兒汗和忽必烈用得上;納爾設,你派使者去聯系大漢,就說,就說未來的蒙古大汗海都,希望大漢和蒙古帝國約為兄弟之邦,如果他們提出歲貢良馬之類的要求,嗯……”

海都毅然決然的揮了揮手:“除了稱臣受冊封之外,通通都可以答應。”

阿拉坦聽到這裏,不由得暗自嗟嘆,曾幾何時,蒙古帝國向宋朝、西夏、高麗索要歲貢,誰敢不給?可現在呢,蒙古帝國竟然可以接受向對方納貢的要求了!

此一時,彼一時,風水輪流轉啊。

誰知阿拉坦的嗟嘆還沒完,就見東方地平線上數騎飛馬而來,馬上的騎士近乎瘋狂的抽打著戰馬,不給馬兒一丁點兒休息的機會,幾匹上好的名駒,跑得嘴角直吐白泡子,顯然已經接近脫力,就算慢慢將養好,也算是廢馬了。

竟然將寶貴的戰馬累成這樣!還有蒙古兒郎顧惜馬力的傳統嗎?阿拉坦就要上前斥責,他還準備狠狠鞭打這幾個士兵,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顧惜馬力。

海都的心臟,卻不受控制的飛快跳動起來,從這幾名斥候奔來的方向,他感覺到了不祥之兆。

幾名斥候,早已跑得渾身是汗,臉上、頭上糊滿了灰塵沙土,簡直是狼狽不堪到了極點,他們舉著七百裏飛騎站赤急報的金牌一路飛馬入營,直到金頂穹廬大車前才滾鞍下馬。

疲累不堪,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肺像破舊的風箱一樣呼哧呼哧的抽吸著空氣,可來不及休息,也不待阿拉坦開口斥責,幾名斥候就嘶啞著嗓子叫道:“大、大漢皇帝楚風,親統十餘萬大軍,越輪臺西進,大軍已過瑪納斯河,步騎並進、槍炮如林,兵鋒銳不可當!”

哐當,海都打翻了鎏金薰香爐,跌坐到金頂穹廬大車的虎皮交椅上,面色變得灰敗頹喪,老半天才苦笑著,喃喃的道:“大漢皇帝,你好大的胃口!”

……

瑪納斯河以西兩百裏的呼蘭兀孫,漢軍剛剛經過了一場小規模的戰鬥,幾乎不非吹灰之力的解決了一個千人隊的抵抗,把這座絲綢之路上的小小城市笑納入大漢版圖。

楚風坐在他特別制造的寬大馬車中,正在哈哈大笑:“海都這個白癡,他認為我會去翻越高聳入雲的蔥嶺,辛辛苦苦的爬山去波斯?涇水河畔算他溜得快,這次我一定要把這老小子抓起來,把他胡子一根根揪下來!”

從西域再往西有兩條路,都是絲綢之路的組成部分,草原森林絲路從黃河中游北上,穿蒙古高原,越西伯利亞平原南部至中亞分兩支。

一是從南疆走蔥嶺(帕米爾高原),到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波斯,這些國家的沿海地區都有港口,當年漢唐商人的駝隊喜歡走這條路,因為商品很快就能賣給那些港口的阿拉伯商人,馬可·波羅到中華來,就差不多是走的這條路。

二是走北疆,從黃沙漫漫的中亞內陸一直往西走,一支西南行達波斯轉西行,翻烏拉爾山越伏爾加河抵黑海之濱,就離絲綢等商品的直接消費者,歐洲更近了,但這條路在人跡罕至的沙漠戈壁中穿行更多,難度也更大,其實走得人遠沒有南線多。

海都按照思維定式,覺得漢軍應該追擊忽必烈,走第二條路去波斯,誰知道楚風一開始就不準備放過這位中亞霸主,漢軍兇神惡煞就朝著海押立撲了過去。

“我為什麽要翻越莽莽群山的蔥嶺?我又不去波斯賣絲綢!”楚風有些戲謔的伸出手指頭挑起了塞裏木淖爾絕美無暇的容顏,“我的軍隊可沒有修習你們光明教的秘術,翻越蔥嶺,是很危險滴~~”

的確,商人們走南路是為了早點賣掉貨物,他們的駝隊相比大漢軍隊,規模就小得多了,從蔥嶺走沒什麽問題,但漢軍這麽多兵器火炮輜重,從南疆走蔥嶺,那簡直就是發了神經病。

北疆走海押立嘛,就方便多了,過了輪臺,到伊寧,再沿著伊犁河一路往下走,基本上沒有太過險峻的山地,就能到海都統治中亞的核心,海押立!

塞裏木淖爾羞怯的轉過了臉龐,作為波斯聖女,她是不能擅自結婚的,這些天她一直宿在自己的馬車裏,可白晝行軍趕路無所事事,只好來找陳淑楨和雪瑤兩位姐妹下棋解悶,無奈兩位皇後是一定要待在楚風的馬車裏的,這樣她也只好跟著留在楚風的馬車裏,無形之中就給楚風留下了許多可以大吃豆腐的良好機會。

不過,想到“可憐”的海都,塞裏木淖爾又有幾分好笑,這位大漢皇帝真真是處心積慮的要把海都的地盤納入懷中啊,可嘆那海都還派人前來談判,真真是可笑、愚蠢到了極處!

雪瑤則想到海都一把老胡子被拔下來該是個多麽搞笑的場面,就不由自主的捂住小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便在此時,前軍送來了海都派使者傳來的信件。

楚風展開信件之後,馬車中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海都,那位老奸巨猾的中亞霸主,竟然說他要投降,只求大漢能給於善待!

天,這怎麽可能?就連陳淑楨都吃驚,一點兒也沒有心理準備。

楚風眼中精芒一閃,他下達了命令:“將消息告訴全軍,咱們倍道兼程,直插海押立!”

馬車之外,士兵們意氣昂揚,軍歌聲聲激越:“嚴風吹霜海草雕,筋幹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熊羆威盛霍嫖姚……”

歌聲在馬步軍中傳遞,聲浪越發響亮,無數士兵接著唱道: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白發蒼蒼的張世傑,也眼含著滾滾熱淚: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無人,漢道昌,陛下之壽三千霜。

但歌大風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胡無人,漢道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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